前清時候,官銀號一帶有句俏皮話:馮老縫賣魚——堆乎啦(癱啦)。老縫,是老天津衛對豁嘴兒皆稱。姓馮的老縫是個魚鍋伙,那位問啦,嘛叫魚鍋伙,我着實給您解釋一下。
鍋伙,是個行會組織它的源起是反清的歌老會,年長日久,漸漸地轉爲專與官作對,設賭包娼、爭行霸市,有時也見義勇爲、爲人師表抑強扶弱、抱打不平。他們在鬧市中取靜的地方盍或租借幾間房子,搭個大通鋪炕,暗藏兵刃,無非是白蠟杆子、大刀片、扎槍、斧把等,爲首的稱“寨王”還有的聘個文人作“軍師”,暗中策劃。鍋伙之中一律稱兄道弟,一呼百應。入夥時,大家吃一頓撈麪。入戶者,不外乎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少年、不守家規的浮浪子弟。有些則是被“逼上梁山”的工廠作坊的學徒,他們忍受不了剝削壓迫便加入了鍋伙。
咱開頭說的魚鍋伙兒,也可以說是魚蝦蟹的總彙,無論西河、北河、海河的河鮮海鮮運到天津衛,必須卸到魚鍋伙裏,由他們開秤定行市,相當於現在的一級批發站,然後再賣給全天津衛的大小魚販。河東水西有不少魚鍋伙把持,分有疆界,各佔一方。陳家溝子、樑嘴子、邵家園子等處爲最。陳家溝子李家是首戶,即江西督軍李純的上輩。邵家、趙家是河北一帶的老財主,出過不少的文武舉人、秀才,相當年都是由武力、耍胳膊根兒創出來的世傳事業。以上這些鋪墊都是陳年舊話,可算是天津衛的社會雜學。
卻說馮老縫頭一天晚晌被大寨主喚了去,多喝兩杯,臨走還一再囑咐:“你嘛事也別貪,準時到大榆樹墳塋地把東西取回來就算你立了一功。願意躉回點魚來也可以,但是不能耽誤了正事。”馮老縫紅口白牙地說:“您就擎好吧,萬無一失。”
第二天早晨一睜眼已經亮了,馮老縫窮咕啦:“喝貓尿(酒)真誤事,起晚了不是。”他趕緊推起獨輪車蹽起路兩腿就直奔。俄國租界地普樂門魚市(今河東區大王莊),走到半晌,聽見墳塋地方向羣狗亂咬,他想:“可能是鬧狗吧,要不是惡狗打架爭地盤兒,不對,狗叫得有點邪乎,背不住在爭食死孩子吶。”他本想奔到跟前看個究竟,回頭又勸自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躉魚回來,到大榆樹下取了東西,再看熱鬧也不遲。”他馬不停蹄地匆忙趕路,到了普樂門魚行,魚行的“蟈蟈”正吆三喝四地敲山震虎,拍打桌子嚇唬貓呢:“嗨,說你啦,大個子怎麼長的,排順了,再不守規矩就把你‘搭罐了兒’。”那蟈蟈(頭頭)身上扎花,胳膊上描龍,護胸毛二寸長,腰硬子紮在肚臍眼以下,兩眼圓睜,雙手插腰,站在板凳上瞭高看着過稱呢。馮老縫擠到跟前說明來意,“蟈蟈”兒板着面孔,“東北的鬍子不開面兒”:“兄弟,你別叫哥哥我爲難,你看見沒有,人家天沒亮就來了,我先給你上貨他們還不把我給吃了?回去跟大寨主說,明天我提前給他留出來。合格就委屈一下。”人家的話賽“何仙姑的罩禽,不漏湯”,馮老縫無話不說,自好挨個兒躉魚。等他躉上魚,已日升三竿。想起還要到大榆樹下去取東西,他趕緊往回折。來到惡狗爭食的地方,只見大榆樹下聚了不少的人。他放下獨輪車,湊到近前,見幾個老毛子巡警五花大綁捆着一個人犯,腳下有一口褪毛的被狗撕殘的肥豬。那個人犯好像認出了他,故意啐了口唾沫:“呸,扒察嘛,越看越淹心,我就納這個悶兒,這一塊怎麼都是窮命鬼,連一個有福報的都沒有,那狗叫得都轉了調,媽的就沒有一個人過來瞅瞅。這可倒好,我說嘛也不買了。”
翻譯官踢了他一腳,“別他嘛的賣撇瀉,有好飯沒好吃,淨想發個外財,走!”推他往俄租界走。有兩個巡警去擡那口被狗撕殘了的肥豬,其中一人沒有抓住豬腿,“嘩啦”,從豬肚子裏流出了一地的金條、金磚、金元寶。聽人們議論說,被綁的那人是外國人僱的廚子,當他得知俄國人往他國內偷運黃金時,就冒着危險偷弄了出來,萬萬沒想到,跟他聯繫的人沒有到,歸齊犯事了。馮老縫見到此情此景,又聽到知情人的議論,心裏又懊悔又窩火,回去怎麼交待呀?他覺得天轉地轉眼前發黑,腦瓜子“嗡”地一下,膊拉蓋一軟,像一灘泥一樣就堆乎在地上。等人們把他撅巴過來,他一五一十如此如彼地一白話,大夥兒你言我語沒把他埋怨死。起那時留下了一個俏皮話:馮老縫賣魚——堆乎啦(或癱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