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人喜歡玩,能玩,會玩,老人們講,這叫一“好”。南市,這早年人們的娛樂場所,那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的景象深深地印在了人們的記憶裏……
“其實早年間南市裏的戲園、電影院都是十分奢侈的娛樂場所,那裏紙醉金迷、花天酒地,根本不是這些普通百姓能夠涉足的地方。只有在南市‘三不管’地區‘撂地兒’的攤位纔是平頭百姓能夠消費得起的。真正的‘平民娛樂場’是在現在的大衚衕附近、東站的地道外、河北(海河以北)的新大路、七經路、城西的芥園附近。那裏既不像南市的奢華,也不像‘三不管’的魚龍混雜,而是一個純粹的‘娛樂場’。”已過耳順之年的李奎蘭老太太告訴記者,“那裏隨處可見的一頂頂白色帳篷成了我童年裏快樂的回憶。”
“童年的我,只是跟着大人們到處跑,由於家裏的經濟環境還好,天津大部分的娛樂場所我都和大人們去過。”李奎蘭告訴記者,“那時提起娛樂,人們就會很自然地聯想到租界地幾家很有資本的電影院,像平安、大華、新新、光明,也會想到華界裏南市的什麼上平安、上權仙、第一臺、大舞臺等等的大戲場、電影院,人們當時把這些高級的娛樂場所,統稱爲‘上邊’,而純粹平民化的娛樂場所,在那些地方是絕對找不到的。換句話說,這些娛樂場所,是些大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的娛樂場,並非平頭百姓們的‘開心地’。事實上這些地方在廣告宣傳上,也把自己歸入了‘高尚華貴’的‘銷金窩’。”
那些輕閒下來的普通百姓想去這些地方找些娛樂,僅經濟方面就絕對負擔不起。“當時大多數的普通市民沒有這個消費能力,只好把租界和南市這種‘好’地方讓給那些有錢階級的人們去享受,而老百姓的娛樂場,不得不權且委屈一下,向天津的周邊地區擴散。”
富家小姐口中的“狗窩”
“在我的印象裏,大衚衕的南口,東站的地道外,河北(海河以北)的新大路、七經路,城西的芥園附近這些地方,只要是去的時候,隨時隨處都可以看到一頂頂白色的帳篷,一羣羣純樸的老百姓,摩肩擦背地在那裏擠來擠去。來這裏的大部分都是窮苦百姓,那白色的帳篷裏就是他們‘看熱鬧’的地方。”李奎蘭告訴記者。
“那個時候,這些地方也有些喜歡看熱鬧的富家少爺們、小姐們好奇地來看看,我曾經親眼看見很多衣着鮮亮的少爺小姐們來到這些地方。因爲這兒地方小人又多,一個小小的帳篷裏要擠下很多人,空氣裏瀰漫着旱菸味和汗臭味,薰得人頭暈腦漲,那些富家子弟根本不能適應。有一次,我看見一位小姐在同伴的陪同下來到了這個地方,這些氣味薰得她直皺眉頭,一直撅着嘴。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聽見她輕聲地對同伴說:‘怪不得有人說這裏是狗窩,連平安戲園、上權仙的一半都趕不上。’說完還斜着眼夾了一下一直看着她的我,然後又小聲說:‘恐怕還狗窩都不如。’幾十年都過去了,我還記得當時的那個情景。”
遊玩樂不疲最憶是雀市
“幾十年前,和家人們去過很多這類的娛樂場所,大多數都沒有太深的印象,只有對現在大衚衕那一帶的一個叫‘雀市’的娛樂場所記憶很深,至今還能記起當時的一些事情。”李奎蘭告訴記者。
“我記得那個地方是在大衚衕的南口,如果是從旁邊經過,就可以看到一座當年河北電影院的戲牌坊,那牌坊的左邊是塊廣告牌,再向左好像是商務印書館;牌坊的右邊是一家水果店,家人帶我去那裏玩的時候,經常會在那裏給我買個蘋果、鴨梨什麼的,請店老闆幫我洗好,讓我拿着吃。從一條寬衚衕走進去,過了河北電影院,再往北,就可以看到那片‘平民娛樂場’了。”
“那裏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髒,周圍堆滿了爐灰、垃圾,味道有些像賣魚的市場。廣場是長方形的,南北長,東西窄,周圍沒有牆,只是用一些竹竿編成了一道長長的籬笆,權當是劃定了區域。我也不知道‘雀市’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也許是在籬笆的外面有幾個賣鳥的攤位的原因吧。進了場以後,兩旁擺放些小販們的‘挑子’(扁擔)。那時候還不像現在是一個一個的攤位,除了固定在那裏經營的幾家店面外,其他的全都是用這種‘挑子’來經營。大多數都是皮匠、補鞋什麼的。印象最深的是賣油煎糕的小販,他手裏拿着小鏟子,站在一輛小車旁叫賣,油煎糕熱氣騰騰的,我特別愛吃。一有機會,我就會纏着家人給我買。小販身上沾滿了油污,穿着一件已經被油污浸得發亮的皮坎肩,經常特意向別人‘顯擺’。在那個地方的小販,如果有一件皮衣,那可真算是‘富戶’了。在他的小車一邊,擺着鍋和煤爐子,車上邊擺了些白糖、小叉子之類的傢伙兒,每次買完油煎糕,他都會給我一個小叉子,讓我叉着吃。”老人眯着眼,似乎還在回味着油煎糕的美味。
“再往裏邊走,我記得有位老人家,肥肥胖胖的,在一個‘挑子’旁邊看着生意。他的懷裏經常會放着一些蟈蟈、蟋蟀之類的小蟲子,我們這些孩子經常走到他的攤位前看蟋蟀。經常有一些好玩蟲的主兒,用很多錢換回一隻蟲子高興得要命,就好像得到寶貝一樣。”
廣場方寸地盡顯衆生相
“走過小攤位再往裏一些,就是‘拉洋片’的。周圍靠近場地的邊上,都是一些賣藝的帳篷。這個‘拉洋片’的就是一個架子上放着一個四周鑲着玻璃的盒子,盒子裏面有許多圖畫,隨着賣藝人的拉動,圖畫一張一張地變換着,這時‘拉洋片’的人都會跟着圖畫的內容,或唱或說講故事。只見他站在木板凳上,一邊拉着線,敲打着鑼鼓,一邊不間斷地唱着,一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情,在他們的嘴裏都編成了十分流利的唱詞。那些故事都特別有意思,雖然很想把裏面的故事全都看完,但每次去,每次都會有新的故事。”
李奎蘭還告訴記者,場地四周賣藝的多半都是搞“武行”的,在那裏拉開場子,南拳北腿、刀槍劍戟的就耍開了。叫好聲越大,賣藝的就練得越起勁兒。場地的周圍都放着很多板凳,方便看客們休息。
“那時候場子裏面還設有賭局,比較普遍的就是擲骰子。雖然不敢明刀明槍,但也是公開的祕密了。在每次警察走近的時候,都會有‘望風兒’的人高聲地咳嗽兩聲,緊接着一聲:‘來啦!’那些設賭局的人們,都趕緊把攤子收好,動作非常迅速,剛剛還在高聲喧鬧的人們,突然就沒了聲音,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就看那搖頭晃腦的巡警,慢吞吞地踱步而來,一看就知道,這些巡警拿到好處費了。如果是看膩了喧鬧的人羣,聽煩了不停的鑼鼓,來‘休閒’的人還可以到說書的帳篷裏去聽聽‘七俠五義’、‘黑臉包公’、‘聊齋’之類的故事,行俠仗義的大俠,飛來飛去的神鬼,可以消磨好長時間。”
小小娛樂圈雅俗共賞之
聽夠了俗的,看夠了鬧的,這個“平民娛樂場”一樣還有“雅文化”。李奎蘭告訴記者:“上海的一些書店出版了許多小冊子,有點像今天的‘小人書’。我記得在那個廣場上還有一家書店,裏邊有好多專門從上海收集來的這種小冊子,放在屋子裏,租給人們看。那間屋子的四周立着書架裝滿了書,正中間放着一張大桌子,四周擺着板凳,來的看客們就可以坐在這裏看書了。桌子上面擺着些糖果、花生、蘿蔔之類的零食,預備着給客人們吃。不過這和租書看一樣,吃可不是白吃。看一套書大約是要兩個大子,糖果、花生、蘿蔔也全都有定價,吃多吃少自己隨便,不過老闆可不會少找你要一個銅板。”
“除了這個小書店,在這裏算得上是高雅一些的地方就是那些聽戲的帳篷。咱老百姓裏也有很多‘好’這口的票友,那些租界裏和南市的戲園子進不去的主兒,就全都集中到這來過戲癮了。這裏不像高級的戲園子,地上不是很乾淨,客人經常會隨便把茶水倒在地上,再加上是土地,有些像在這個地方‘和泥兒’。舞臺上的塵土不知有多厚,往往都會迷了前幾排聽衆的眼。坐的地方也不像是戲園子裏的椅子,而是長板凳,坐着非常不舒服,有時還會弄髒衣服。但是,臺上那些唱戲的,有不少好手,身段和唱腔也是有板有眼,臺下這些聽戲的,也有票友裏的‘名角兒’,上邊唱,下邊哼,上邊施展拳腳,下邊跟着比畫,用句現在時髦點兒的話,那就是‘感覺好極啦’。如果聽客和票友們要是美到了極點,臺下的叫好聲音真是連成一片。”
李奎蘭笑着說:“別看這算是個‘半撂地兒’,但服務還比較周到,只是標準有些偏差,再套一句現在的話,這裏也有不和諧的音符,就是那些賣零食和遞手巾的。有時候,賣零食的會站在你面前,拿着瓜子和糖果勸你買,你如果不買,他決不輕易離開,就站在你的面前打攪你聽戲,直到你煩了,買點東西他才走。而遞手巾的更讓人生氣,你在戲園裏如果用手巾是要收費的,許多平民百姓在這看戲,也就不擺這個‘譜兒’了,很少有人主動要手巾。但是他會自謀出路,如果把手巾送到你面前而你不用,他就會說:‘乾淨,乾淨!’如果你還是不用,他立刻就會做出一種憤恨表情,甚至說出一些刻薄話來讓你難堪。有些不願意吃虧的聽衆碰到這種事,馬上就開始‘全武行’了,於是叫罵、打架經常發生。”
李奎蘭說:“時間過得很快,幾十年以前的事,現在想起來還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雖然現在記憶力不是很好,但咱天津衛的這幾處‘平民娛樂場’給我留下的回憶卻一直留在心裏,童年的記憶始終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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