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之初,天津飯館曾流行供奉易牙爲祖師爺。
易牙何許人也?讀過小說《春秋列國志》的都知道,他是春秋時期齊桓公的御用廚師,是個邪惡的宦官。爲了巴結饞嘴的君主,他竟把自己兒子烹成一道美饌進奉。
易牙是個滅絕人性的奸臣,但也確實有着無比高超的烹調技藝。他首先是個天才的“知味者”,能用舌頭分辨出淄水、澠水。所以孟老夫子說:“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在品味上他可是天下的權威。
美食家蘇東坡在《老饕賦》裏說“伊尹割烹,易牙調和”。伊尹本是奴隸出身的廚師,曾藉着烹飪之道向商湯王講解政治道理,後來成爲商朝的開國賢相。
伊尹的一篇《本味》,被公認爲中國烹飪經典。論時代伊尹比易牙早得多,論地位更高得多,要說廚祖,哪點能輪得上易牙?
天津的餐飲業者爲什麼偏要選出個壞蛋供奉在店堂中?人格卑劣偏要奉他爲神,不正是要突出他“知味”的天才嗎?
前些年天津市提出“振興津菜”。說到津菜,天津人往往底氣不足。但天津菜在“味”的講究上確實超過各地。
地方菜餚的形成跟食料的特產相關,天津的地理位置決定了烹飪以“河海兩鮮”見長。城市的繁榮和消費能力是更重要的因素,風味的發展離不開吸收融會,所以常是後來者居上。
天津毗鄰京都,帝制被推翻後,宮廷的頂尖廚師很多流落天津,失去宮廷依託的高級廚師紛紛被市場所接納,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大大促進天津民間烹飪技藝的提高。
宮廷廚師流落民間,這種情況歷代多有,但清末的這次更甚,因爲趕上了中國國門洞開,天津市場畸形繁榮。
天津有九國租界,是外國資本的灘頭,也是王公貴族以及軍閥政客的銷金窟。失意的軍政要人等,常常腰纏萬金來天津做“寓公”。他們無所事事,天天酒食徵逐以消磨時光,比如末代皇帝溥儀在津開支每月達萬元。
同時代的上海與天津比較,上海也是消費中心,但其豪富多是買辦等新發戶,美食的消費和講究上比天津就差了一層。同時,美食的講究最耗費時間,是有閒階級消磨光陰的產物,上海人的生活更帶有快節奏的現代色彩,有錢無閒。
跟北京比較,天津在文化方面也有利於美食發展的優勢。一大因素,在京城的天子腳下,豪富之家不敢過分張揚,更願來天津擺闊。早在乾隆年間,南方食客比較了京津兩地的菜館後就說:“津門烹飪之法甲天下,京城弗如也。”
由於華洋雜處,天津還更早地吸收了西餐的營養。天津圖書館收藏的1916年版《英華烹飪學全書》(中英文合璧),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西餐全書。像華洋百貨紛陳於市一樣,天津菜館裏也出現了“西菜中做”等新鮮花樣。
天津居民五方雜處,因此國內各大菜系在天津的交匯就不用細說了。“菜系”舊稱“幫口”,專家認爲它的內涵也包括經營理念。美食家梁實秋說“外敬”(另外贈送菜品)的做法就是天津館子發明的。
供奉易牙爲廚祖的驚人之舉,除了能有效標榜天津菜味道出衆,不也是高明的商業“炒作”嗎?(高成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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