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先生的美食專著《雅舍談吃》中有《湯包》一篇,半篇講的是天津。
其中有個狗不理包子的笑話,實在令人噴飯。樑先生先講的是吃天津包子燙了脊樑的趣談:咬開剛出籠的包子,裏面的熱湯溢到手上,一舉手又順着胳臂流到後背。作者幽默地說:“天津包子確實是湯汁多,不燙到自己脊背,至少可以濺到同桌食客的臉上。”接着就是那個笑話:餐桌上一位食客吃包子,一口咬下去,“一股湯汁直飆過去,把對面客人噴了滿臉花”,肇事者沒覺察,仍低頭猛吃。被燙的那位倒很沉得住氣,堂官趕緊遞過熱手巾把時,他卻說:“不忙,他還有兩個沒吃完哩。”
樑先生的《湯包》開篇就提到“玉華臺”,指的是北京那家著名淮揚菜館,但在老字號品牌之爭中,天津玉華臺最終獲勝,因爲能拿出上世紀前期的商業局登記史料。
根據登記材料,天津玉華臺的開創者是位淮安人士。淮揚風味衆多佳餚中有著名的“淮安湯包”,追根溯源,天津湯包還是在淮安湯包基礎上創新而來的。
狗不理包子裏面確有比一般爲多的湯汁,但天津人從來不叫它“湯包”。淮揚菜系的湯包,真是名副其實,裏面包的主要是湯汁。個頭兒有天津包子三四個大,皮兒必須是燙過的死麪,這纔有足夠張力作爲滴水不漏的“容器”。
這種包子,如梁實秋所描寫的,扁扁地塌在籠布上,取時要抓住皺褶處提起放進碟中,“輕輕咬破包子皮”,把湯汁“吸飲下肚”。現在湯包吃法在淮安已經“現代化”了:每人一跟塑料吸管捅進去。吃湯包的要領,還有一段順口溜:“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喝湯,末了一掃光。”
淮揚湯包60多年間一直是天津玉華臺的保留菜品,但“湯包”一詞在津門一直沒有流傳開來,同時淮揚湯包也未能像“狗不理”那樣聲名遠播。要問兩者高下如何?當然各有千秋,但考察源流,卻不能否認天津包子“後來居上”。
天津城市的繁榮遠在揚州之後,故有“小揚州”之稱,兩地在大運河上南北呼應。天津菜的形成,融會有淮揚菜的精華,狗不理包子的多湯汁(高湯)就是一個證明。
“狗不理”包子不同於淮揚湯包之處,除了固體肉餡較多,更突出的是在皮兒上:天津包子是發麪的,而且無比“暄騰”,發麪皮盛湯餡兒,顯然技藝上比硬麪難度更大,也更有創意。
天津包子的發麪厚皮,適應了北方人拿饅頭當主食的習慣,肉餡也多,顯然也更能解飽。吃完包子還外加米粥當“稀的”,就着好鹹菜。周作人說過,南方管包子餃子叫“點心”,不算“飯”,北方則當“好飯”。天津包子肉多,當主食,是飯菜合一。
由於不同的飲食習俗背景,淮揚湯包在北方的運河船工看來,吃着玩兒倒可以,是不能解飽的。天津包子由於汲取了淮揚吃法的長處,改進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北方美食家乃至宮廷御膳,都對其表示的首肯。這印證了中國飲食文化的一個規律:民間小吃是美食運動的突擊隊。
淮安吃湯包用上了可樂的吸管,吃法編成了順口溜,美食隨着時代變化在不斷改進,這對津菜的發展應該說不無啓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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