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汽車運輸五場退休幹部沈潤髮回憶往事感慨萬千
天大亮了,沈潤髮看到,一個窗口抖出了一面巨大的白旗。“也夠難爲長官了,哪找來這麼一大塊白布。”一個兄弟低聲說。一槍未放,六分局投降了……
和記者採訪的其他對象不同,今年78歲高齡的沈潤髮老先生並不是解放天津戰役中的主角,他既不是國軍也不是共軍,按他自己的說法是———“僞警”。他雖然不曾在戰場上流血,甚至手中的那隻大杆槍也不曾放過一彈,但不可否認的,他依然是天津解放的見證者。
1949年的1月,天津城市的空氣中瀰漫着一觸即發的戰爭味道,這樣的味道被冬季的寒風凝結在所有人的感官裏。“解放軍進城的那個凌晨,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沈潤髮老先生彷彿墮入了記憶的洪流……
◆一夜之間我們變成當兵的了
1949年1月15日凌晨,位於解放南路的天津市國民黨警察局六分局並不寂靜,一個連的警察都守在那座4層小樓裏,低聲交談着,他們已經半個月沒有回過家了。城外的炮聲震天,連這座小樓似乎都在微微顫抖。23歲的沈潤髮拎着他那大杆槍(帶刺刀的長槍),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這槍以及身上的這身軍服是半年多前“上面”剛剛發下來的,說是補充軍事力量,尚且是“小兵”的沈潤髮並不明白,他們這些只是維護社會治安的警察怎麼突然成了“大槍隊”。說他是軍人,當了3年警察的他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說他是警察,怎麼會端起了槍穿起了軍裝。
在沈潤髮的心中,他們連由散兵遊勇拼湊起來的雜牌軍都算不上,在那個動盪的年月裏,他們這些只想着掙錢吃飯的警察們在一夜之間被推上了一個尷尬的境地,幾乎成爲了“戰士”。
◆那時的碉堡真多呀
解放前夜,他們談論最多的是,解放軍到底能不能打進城來。不能!這幾乎是所有國民黨警察的認知。
因爲早在局勢沒有緊張起來之前,沈潤髮和他的警察兄弟們就日夜在城防邊上巡邏,“上司不停地把我們抽調到構築城防的各個地方,來回地巡邏,經常連續十好幾天不能回家,巡邏到哪裏就睡到哪裏,偶爾上司大發慈悲放一天假,才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軍令再來,睡着半截,也得爬起來就走,甚至根本不知道下一個巡邏的地點在哪裏。”沈潤髮告訴記者,直到局勢開始緊張,他們才撤回市區,一切便由軍隊正式接管。
在那長達84華里的城防線上,他們親眼看到了環繞天津的一道護城河與內牆,牆內每隔30米修一座碉堡;親眼看到了沿着護城河那384個大形碉堡,還有那1224個市內縱深的碉堡;親眼看到了環城的一道鐵絲網和電網,而且在護城河內牆各大形碉堡之間還構築了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親眼看到了在外圍據點的防禦陣地的前面,一千米內,所有的房屋、樹木都已經毀掉,形成了數十公里寬的真空地帶,並且在這些地帶佈設了四萬多枚矩形地雷。那些矩形地雷是美軍留下的,殺傷力是無可比擬。
天津固若金湯。這種情形下,誰都會相信陳長捷的誇口。但就在1月15日的凌晨,沈潤髮對這一點突然不確定了起來。外面的炮聲越來越接近市區,市內漆黑的夜空還不時騰空幾顆閃亮的信號彈,聽見多識廣的兄弟說,那是城裏的地下黨發出的信號。
旁邊有個兄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把他從胡思亂想中叫醒,遞給他一支菸,“你說,還頂得住嗎?”“應該要變天了吧。”沈潤髮繼續看着窗外,和很多人一樣,一直看着窗外。
◆一槍未放六分局就投降了
窗外的街道是黑黢黢的,月光投射在街心泛出清冷的光芒。突然,沈潤髮看到遠遠的,解放南路上奔跑着幾個人。3個!是3個!狗皮帽子、棉軍裝、美式手提衝鋒槍,3個人排成三角隊形以一種不要命的方式在街道上飛奔———解放軍進城了。
沈潤髮突然聽到身邊一聲拉槍栓的聲音,然後有個兄弟問:“來了!打嗎?”沈潤髮的第一反應就是制止他,沒等動作,已經有人拽住了那位“不長眼眉”的兄弟。“棱子呀,你!打什麼打!”3個解放軍跑過去了,過了一會兒又是3個,再3個,10個,20個……天矇矇亮了,人漸漸多了起來,解放軍的大部隊進城了。
天大亮了,沈潤髮看到,一個窗戶口抖出了一面巨大的白旗。“也夠難爲長官了,哪找來這麼一大塊的白布。”一個兄弟低聲說。一槍未放,六分局投降了。
◆脫下衣服他們就讓我走了
沈潤髮成了俘虜,在寒風刺骨的街道上和兄弟們一同被解放軍押着走到了一處集合的地方。那是牆子河邊的一個花園,緊挨着平安影院(現音樂廳)和起士林西餐廳,不少的俘虜已經在那裏站着了,沈潤髮他們又“補充”了進去。
人和人擠在一起,倒是多了些暖意,俘虜們對未來胡思亂想的時候,沈潤髮也開始有精力琢磨他的未來了。會被槍斃嗎?沈潤髮雖然覺得不會,但依然有千分之一的不確定;會被徵去打仗嗎?也許,沈潤髮有百分之五十的確定;會被判刑嗎?依然是一半一半的猜測……這麼多的不確定,似乎只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也許他再也見不到家人了,見不到他剛剛8個月大的兒子了。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在軍裝的裏面,他貼身穿着的是黑色筆挺的國民黨警察制服。兩軍交戰,警察只維護社會治安,而不介入戰爭,所以不論戰勝戰敗,警察都不會被波及。想到這兒,他迅速摘下了胸前剛買不久的“千里眼”(望遠鏡)塞給左邊的一位兄弟,脫下了厚厚禦寒的軍裝塞給了右邊的一位兄弟,趁着其他俘虜還在納悶的時候,他開始往人羣外擠。
沈潤髮至今還爲自己能那麼順利的“逃脫”感到驚奇。花園門口便是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沈潤髮從容地走過去,還向解放軍點了點頭。那小戰士一愣,也衝他點點頭,沒有攔阻,沒有詢問,沈潤髮鬼使神差地———跑了。
◆這兩件事是我最大的遺憾
“我有位親戚和我在一個連,當時他沒有跑回來,而且好幾年都沒有消息,家裏人都急壞了。直到有一天居委會來人,給他家掛上了‘光榮軍屬’的牌子,家裏人才知道他和解放軍一路南下了。”沈潤髮告訴記者,他這位親戚還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戰爭。
解放後,天津市人民政府重新招募警察,並且鼓勵國民黨警察報名,沈潤髮去了,又重新當上了警察,黑制服換成了綠制服。“上世紀50年代初,我表現不錯,當了班長,管着十來個人,組織上找我談話,希望我入黨。”沈潤髮很高興,回家就和家人說了,沒想到,母親不願意他加入任何黨派。沈潤髮是傳統的孝子,所以,他答應了母親。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初,他才如願以償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雖然已經晚了30年。
沒有跟隨解放軍南下、因爲家庭原因推遲入黨成爲沈潤髮老先生一生最遺憾的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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