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07年，天津有了第一家啤酒廠———天津鬆盛大麥酒廠。當天津人自己生產的啤酒上市後，曾經獨霸天津市場的外國啤酒商十分不快。這不，當年的鬆盛大麥酒廠投入生產不到1個月，美商永康商行以鬆盛啤酒假冒該商行代理德國啤酒商標的名義，狀告鬆盛酒廠，一場商標侵權的官司就在天津上演了……
平地風起——洋人代理商狀告鬆盛廠
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十七(1907年7月26日)，天津商會的總理王竹林剛到商會，還沒等吩咐人上茶，就見一個辦事員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什麼事？”“先生，剛纔門口來了位洋行送信的，說一定要把這封信給您過目。”王竹林拆開信一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看完後，吩咐辦事員：“快把其他幾位會董請來。還有，趕快把鬆盛大麥酒廠的東家張咀英先生請來，就說有要事相商！”
工夫不大，鬆盛大麥酒廠的東家張咀英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彼此先行了個禮，隨後便進入正題。“您老讓我趕快過來，不知有嘛急事？”張咀英問道，“是這樣，貴廠不是最近才生產時下流行的啤酒嗎，但剛纔永康洋行的林文德先生給商會投來一封訴狀，說貴廠生產的啤酒模仿他們代理行銷的德國啤酒商標，要我們對你嚴行查禁！”王竹林答道。“有這種事，他們憑嘛這麼說？這不血口噴人嗎！”張咀英氣得嘴脣直哆嗦。“您了也彆着急，聽我給您了念念信不就全明白了嗎。”
王竹林一邊寬慰張咀英，一邊示意剛剛進來的商會會董們趕緊落座。“諸位，剛纔永康洋行的林文德先生給商會來了信函，信中這樣說：上海德商謙信洋行在中國行銷德國啤酒廠啤酒已經很多年，天津地區一直委託永康洋行承銷，俗稱美人牌(也叫‘站人牌’)，銷量極大。德商曾將此項商標，於光緒三十年(1904)在江海關掛號註冊，列在1053號，業經報明商部在案。最近，天津有人模仿德商啤酒商標，希圖淆混市場經營，德商現委託永康洋行前來追究。所以，他希望商會能夠禁止鬆盛啤酒的生產。”
王竹林說完，在場的人一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折中私了——忍氣改商標吞聲平糾紛
雖然不能親眼看到當年鬆盛大麥酒廠生產的景象，但在天津勸工陳列所致函商會的信函中，仍可以想象出第一批津產啤酒上市的盛況。信中提到：“查張咀英因此項啤酒銷場漸旺，遇有運往各路，誠恐不無捐稅困難，懇由敝所轉稟敝局憲，屆時遇有應運各路，請賞給護照，以資提倡。”也就是說，鬆盛的啤酒不但爲天津人接受，而且已經開始銷往周邊地區。看到天津地產啤酒開始與之爭奪市場，洋酒商當然着急了。
見到永康洋行氣勢洶洶的樣子，商會的各位會董也全都捏了一把汗。論財力與勢力，中國商人恐怕不是這些洋行的對手，如果打官司也佔不了便宜。經過商量，大家終於達成一個折中的辦法：鬆盛啤酒改動商標，這一來就沒事了。爲了安撫張咀英，會董們向他保證，如果鬆盛將商標更換，所有的商會會董將來替他做宣傳，並以商會的名義向全市推銷他的啤酒。
無奈之下，張咀英只好接受了這一方法。隨後，張咀英一邊找人設計新商標，一邊將情況書面呈遞給天津的審判廳。商會也將處理的辦法轉告了永康洋行，在會董們看來，小小的商標問題就會煙消雲散了。可他們沒有想到，短暫的平靜之後又是風波再起，這次他們將要用法律來維護他們的權益。
風波再起——廣告惹禍端評判法庭見
就在大家以爲事情到此結束時，永康商行的一則報紙啓示又一次使矛盾爆發。自《大公報》1838號起，永康商行刊登緊要啓示，內稱：今有假“站人”啤酒出現，右手執杯，左手執瓶，與本號不同，飲之大礙衛生。非常明顯，這裏所指的“右手執杯，左手執瓶”的啤酒，就是鬆盛大麥酒廠啤酒商標的圖案。原本就一肚子氣的張咀英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立刻向天津商會告狀，要求停止調解，將案子轉給審判廳判決。
張咀英在信中氣憤地指出：既然由洋商證明鬆盛的商標與洋商啤酒商標圖案不同，那就是承認鬆盛的商標已自成一家，那麼鬆盛商標假從何來呢？而且，既然由永康洋行指明兩家的商標不同，那麼鬆盛的商標可以仍然按老樣子，幹嘛還要改呢？況且鬆盛的啤酒，其做法確係從外國釀酒師處學來的，其有礙衛生之語有何證據？現在永康洋行散佈這樣的謠言毀我商權。這樣看來，必須由審判廳來裁決兩家商標的糾紛，懇請各位會董將此事轉呈審判廳處理。
眼見調停無望，商會只好將此事轉由天津地方審判廳決斷。義憤填膺的張咀英乾脆不再理會永康商行，直接要求審判廳當衆將兩種商標做個評判，“永康洋行說我的商標仿冒，就讓他說清楚哪裏仿冒了！”
案件裁定——商標不侵權換標又賠款
一直到轉年5月，審判廳經過一番審理，最後才下了結論：張咀英商標與美商標逐一比較，並不十分相似，而且不同點很多，比如美商用德文，鬆盛用法文，出產公司不一樣，牌號不同，國旗不同，商標圖案的美人不同，人手持物不同，顏色濃淡不同，況且封皮與酒瓶也不一樣。顯而易見，如果不是圖案中都有美人站立，根本談不到相似，只是“疑似”。所以，審判廳判決張咀英將沒有出售的啤酒收回更換新標，並賠償美商一定的“損失”。
在這麼多有利證據的情況下，審判廳居然還判成這樣，張咀英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憤怒的張咀英再次上書商會，要求商會爲其做主。張咀英說，商標有自主的權利，中國有龍球菸捲，日本有云龍煙。也十分疑似，但沒有人管。既不是十分相似，也沒有侵奪利權，那爲什麼要罰款，我堅決不服這樣的判決。商標一事，中國與別國還沒有訂立專條，中國商人願意用什麼商標就用什麼商標，外國人干涉不着。所以決不能讓外國人指正我國商品假冒商標，如果這次同意他們的要求，他們以後還會用這一案例作爲先例，對其他中國商人造成隱患。他們如欲將商標續入約章，作爲今後商標的保護措施，可由駐京外交官與外交部商妥，再通令各地遵照執行，這才能讓人有章可尋，不能讓洋商再找機會“訛人”。
官司·內幕——爲打官司領事做公關
爲什麼官司會判成這個樣子，裏面到底有什麼內幕呢？
原來，爲了洋啤酒與鬆盛啤酒的官司，德國在津領事曾經給審判廳和商會發去公文，要求他們“秉公處理”。1908年3月，德國領事特意跑到商會，與商會的幾位負責人協商如何判決此事。最後，德國領事提出兩個要求，一是罰辦張咀英個人，二是要求鬆盛大麥酒廠賠款。在外國領事的壓力下，張咀英豈有不輸官司的道理。
聽說張咀英輸了官司，天津商會的其他會員們都有些坐不住了。脣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這次是張咀英，下次是誰呢？社會各界的聲援令商會總、協理無地自容。洋商要求的賠款一節，原由天津商務總會評斷，於是商會便用“複查假冒牌號情節不一，向無應償賠款之例，商律亦未訂有賠償專條，現在質諸張咀英，堅不認可，似未便強行壓制，致資藉口”推給了海關道，自己做起和事佬。
官司·實情——鬆盛無辜仿造不仿冒
聽完王竹林所述，張咀英沒等別人說話，自己搶先說道：“各位會董，要說這啤酒的做法，確實我是從洋人處學來的，但我這酒的商標卻絕對沒模仿人家別的牌子。別說咱們商會有這個要求，就是沒有我也不能模仿人家的牌子。上月開張前，我不是還給商會和商部呈遞過建廠註冊的摺子嗎。”
光緒三十三年五月十四日(1907年6月24日)，天津望海樓後一座新廠房門前，劈劈啪啪響起清脆的鞭炮聲，開張大吉的喜字貼在廠門口，老闆張咀英喜笑顏開，頻頻向前來祝賀的人拱手道謝。“5年，整整花了5年時間，這回總算能讓洋人嚐嚐中國人自己生產的啤酒了。”
想到自己經過的創業艱辛，張咀英感到心頭一酸。光緒二十八年，44歲的商人張咀英想到一個新的經營途徑：越來越多的天津人喜愛上了國外傳來的啤酒。通過調查，他發現在天津銷售的洋酒中，屬啤酒銷量最大。開始僅洋人飲用，後來中國士商也爭相購飲，對於國產的白酒造成衝擊。但是，啤酒確實有它的好處，不但能寬中利氣，而且有益衛生，每年秋季釀造，到春夏便能夠大量銷售，釀酒的原料無非是中國到處都有的大麥，只要掌握釀造技術，一定能夠賺錢。自這一年開始，張咀英便虛心仿造。開始時朋友紛紛勸他不要犯“傻”，啤酒不好造，別浪費錢；後來就對他冷嘲熱諷，最後有人還開始給他使“絆子”。在花費了4000多銀元、經過5年後，一意求成的張咀英終於掌握了釀造啤酒的技術要領。於是，經過申請批准，張咀英用1萬塊錢註冊成立了天津第一家啤酒廠———鬆盛大麥酒廠。
洞悉商業內幕的張咀英在註冊前，不但向商會與商部提供了商標與樣酒，而且還專門向商會與商部提出天津啤酒生產的專利，即在專利的年限內，只允許鬆盛大麥酒廠生產啤酒，其餘商家只能經銷，不能再建廠。張咀英的理由是：“惟我國士商，於應造洋貨諸品類雖多，各不關心，惟一見有異品獨成，可奪洋人利權者出，輒生欣羨，竊法襲造，市價互傾，反將開始備歷艱辛、耗費許多資財者無從挽補，此又我商一絕大積弊，不可不力爲杜絕者也。”
商部在接到張咀英的申請後，對他悉心研究，創辦工廠，爲挽回中國商業利益的行爲大加讚賞，並認爲他所釀造的啤酒“氣質純正，自應准予立案，以資提倡”。而且，“即由該商擬訂商標呈部備案轉飭保護，仍俟本部商標局開辦時，再行照章註冊。”但是，對於專利一事，商部認爲：啤酒系仿造貨品，核與定章(商部的註冊章程)未符，未便照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