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風景開雨花
雨花石,是花形的石,是石質的花。凝天地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孕萬物之風采,觀之心曠神怡,賞之意安體泰。古往今來,備受人們喜愛。就在20世紀中國的雨花石收藏界中,“南許北張天津王”,當年全國三位著名雨花石收藏家,天津盡佔其二———王猩酋、張輪遠。雖均爲收藏大家,王猩酋的收藏習慣似乎更爲獨特。在王角的記憶中,祖父王猩酋迷戀雨花石几乎到了“狂”的程度……
走進武清區王慶坨鎮,三拐兩拐,來到一座農家小院。院落不大,三間北房正是現在的主人居住所在。見到記者進院,68歲的王角先生趕忙出門迎接。像其他農家小院的格局一樣,三間北房中,中間的一間是廚房兼餐廳,向右是主人的臥室。
癡迷雨花石 逢春辦家展
王角告訴記者,祖父王猩酋(1876~1948)的照片現存不多了,家中擺放的照片是祖父晚年照的,外界還沒有披露過。接過王角恭恭敬敬遞過來的照片,照片上那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立刻映入眼簾:寬闊的肩膀、魁梧的身材,長長的鬍鬚飄動胸前,一身粗布褲褂,老人雙手叉腰而立,透出一股英氣。更引人目光的,是照片上手寫的一行毛筆字———“石器猿人”的落款便是老人的簽名。
“作爲當年雨花石收藏的大家,祖父自己曾起過好幾個雅號,‘石器猿人’便是晚年時起的。”王角告訴記者。
王猩酋號稱“天津王”,藏品自然多是神奇。王角小時候見過的祖父收藏中,最有印象的是一套十二生肖的雨花石,石中的十二生肖的圖案惟妙惟肖,是目前他所見到雨花石中最形象的。
“過去我家並不富有,僅僅靠祖父教書賺些生活費。如果當時要買的話,祖父根本買不起。他的收藏,絕大多數是他的弟子與朋友從外地找來送給他的,還有一部分是互相交換而來。雖然祖父號稱收藏雨花石的‘天津王’,但在收藏上卻隨遇而安,不盲目追求奇、絕、多,而在研究雨花石的知識上,才真正的較真,所以纔有了著作《雨花石子記》。”
王猩酋迷戀雨花石几乎到了“狂”的程度:“餘觀硯入石,數十年荒淫於雨花……”石迷疾語,躍然紙上。
每年春天,王猩酋都要在自己家中開設展覽。已經80多歲的曹以耕、孫福義等老人,當年即是王猩酋的學生,也是每年雨花石展覽的固定參觀者。曹以耕、孫福義幾位老人回憶說,每到展覽時,先生(王猩酋)在教室中支起條案,將自己心愛的石頭擺放其上,旁邊都寫明每塊石頭的名字,然後用玻璃匣子罩上。爲了防止來人碰壞展品,還特意用紅布條拉起“警戒線”。先生坐在旁邊,一邊喝着水,一邊心滿意足地觀看着這些石頭,全然不理會有沒有參觀者。當時還很小的他們,對於石頭也不是很懂,但覺得每塊石頭的圖案都十分新鮮。如果是現在,肯定會用照相機一一拍照下來。
畫屏送摯友 意深品位高
北京故宮的甬道很有一番新意:路面由大小石子鋪就,並拼嵌出720多幅畫面。其內容除十八出《三國》戲外,還有中國民俗風情題材的故事。這些石子大多來自永定河的大路貨,但另有一些五彩繽紛的小石子,即爲中國四大名石之一的雨花石。它們往往作爲草木之果、動物之眸、蟲鳥之卵,起畫龍點睛之效,其本身堪稱觀賞與收藏價值極高的珍品。
其實,用雨花石不僅可以鋪路,還能拼嵌畫屏、對聯,而將雨花石子與書畫相融的人就是素以“南許北張天津王”名世的王猩酋。
據王角介紹,七八十年前,王猩酋曾以雨花石子爲其詩友張輪遠(即“北張”)製作過四扇畫屏、一副對聯。其中四扇畫屏取四季美景:春系花與蝶;夏系蓮、荷、葉、萏與蜻蜓;秋系果枝與鴝鵒;冬系枯枝與蒼鷹。四扇畫屏格調高雅,藝術品位甚高。對聯爲集句,上聯“春秋多佳日”,下聯“山水有清音”。上聯取自陶淵明《移居》中的“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下聯摘取左思《招隱》中的“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對聯對仗工整,意境相對,爲集句中之上乘,再以雨花石子鑲嵌成屏、聯,更是流光溢彩,巧奪天工。
彩石“推鉛球”學生氣先生
據曹以耕、孫福義幾位老人回憶,王猩酋喜愛雨花石的收藏,不像有些收藏人士那樣,將石頭束之高閣,任何人不許靠近。他將石頭裝進小布袋,很隨便地放在私塾中。
當年的私塾,與王家的住宅在一處,南院三間爲私塾;北院幾間是住宅。夏天中午休息時,王猩酋在北院的樹下閉目養神,這時學生們就來了神。孫福義老人告訴記者:“當時我們把先生的大塊藏石從口袋中挑出來,跑到後院的菜地中玩‘推鉛球’,也不管先生對這塊石頭有多喜愛,拿起來就扔。等到放哨的人告訴‘先生來了’,我們再把石頭放回原處。有一次,放哨的同學睡着了,先生來時沒被我們發現,可我們‘推鉛球’的事卻被先生看了個滿眼。想到先生平時對石頭那麼喜愛,我們嚇得六神無主,都以爲要被狠狠地打一頓了。可是,先生只是氣得看着摔壞的石頭搖搖頭,象徵性地一人打了一下手心,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收藏大家詼諧猶存
王角還告訴記者,祖父雖然看上去很嚴肅,但還有非常詼諧的一面。
小時候聽祖父講,敵僞時期,王慶坨被日本兵所佔。一年夏天,祖父從外面回來,正好碰上兩個僞警察在崗亭前吵個不停。原來,兩個僞警察想找個涼快地方去避暑,一個要下河洗澡,一個要找個樹陰,意見不合,吵了起來。兩個僞警察一見鎮裏的名人來了,趕忙上前請祖父給評斷是非。祖父嘿嘿一笑說:“你們哪也不用去,局子裏最涼快。”兩個僞警察不解,就問爲什麼。祖父回答說:“局子裏暗無天日,能不涼快?”氣得兩個僞警察直翻白眼,但對祖父也無可奈何。
在王角的眼中,祖父是個與衆不同的人。“每年過年祭祖,祖父總要禱告‘願祖先保佑後輩不做官不發財’,在祖父心中,做個普通人是再幸福不過的了。祖父還提倡薄葬,要求喪事從簡。祖父去世前,要求家人用柳條筐作爲棺槨爲其下葬,身上不準換新衣。祖父下葬時,手中握着的就是心愛的雨花石,而他的收藏,許多在生前早已送給了喜歡石頭的藏友。”
八論雨花石 高論傳真經
王猩酋作爲一位傑出的雨花石鑑品家,許多論點不同凡響,足有振聾發聵之效。耳濡目染多年,王角依稀記得祖父當年的諄諄教導:
“地:金陵六合之間,爲長江尾閭,全部精美所薈萃,又近海氣之蒸潤,故均是長江流域,而金陵六合又特勝於下游。”
“質:礦學書謂蛋白石成分爲含水矽酸,似水晶,堅而遜之,不透明,有乳白黃青等色……雨花石質約爲數種,最優者可定名爲蛋白質,如雞卵清,正白色,瑩然透徹。向日望之,浸水窺之,則如霧如煙,溟溟如細雨。”
“形:東坡《怪石供》,大者兼寸,小者如棗慄菱芡,東坡立言之妙也。棗慄一級,菱芡爲一級,相遞而降,二字成文、四字成文,驟讀之不過狀其小耳,細玩之乃天然四層級。”
“色:石以色勝爲第一要點,色勝則雖不成形,亦不失爲美石,倘無顏色,雖形質可貴,終非盡善。故餘之癖石也偏於好色。”
“紋:石之有紋,莫奇於雨花……紋之美者,曲折變更,參差錯落,方圓相襯。或三棱六角,或花瓣繽紛。繪畫雕刻,藝出於人工,人且愛之,今雨花石之繪畫雕刻乃出於天然,豈非世界之大怪乎……”
“定名:石具顏色紋形,無定像也,由人之眼光認定之,而命以名。老子所謂無名萬物之母,有名萬物之始也。好石者之魔障,與石結緣,必先由造像始,其巧合者一經定名,千人莫有異詞……故弄石者靈機活潑無窮之妙趣,存站其人。”
“玩賞:物之高下,皆有定衡,惟雨花石品格不齊,千狀萬態。甲之所愛,適爲乙之所憎,彼以爲鹿也,此則以爲馬。石友嘗欲第石高下,列爲等次,餘所擬與“輪遠”略同而稍異,其三等九級如下:上等———靈品、奇品、雋品;中等———幽品、精品、純品;下等———別品、常品、庸品。”
“交易:人之愛憎不一,而雨花石子……以所不愛,易其所愛,亦各得其所之一也。”
一對石頭迷 兩位理論家
素有“北張”之稱的張輪遠,早年受乃師鄭子周、中學同窗薛卓東以及王猩酋的影響,對雨花石產生極爲濃厚的興趣,嗜石成癖。非常有意思的是,張輪遠與王猩酋同是一村的鄰居,在長期的交往中,兩人亦師亦友,互贈雨花石,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張輪遠(1899~1986)不僅是著名的藏石專家,而且也是一位具有現代科學意識的藏石理論大家。其所作《萬石齋靈岩石譜》是一部研究雨花石、大理石的專著。
張輪遠的居所號稱“萬石齋”,他也就成爲“萬石齋主”。張輪遠珍藏的雨花石雖然並沒有萬石之多,但經他過眼的雨花石一生不下十萬枚之巨。與王猩酋不同的是,張輪遠不惜重金購進喜愛的雨花石,但王猩酋卻不能這樣慷慨,畢竟,王猩酋家生活比較艱難。他在《萬石齋靈岩石譜·靈岩石見聞錄》以及其他章節中對於民國以來雨花石收藏的軼事多有所記錄,其中大多是他個人的親身經歷或者耳目所見。文中多次出現的張次溪、王猩酋、曹雲孫、崔黃鶴、半畝園主人、周仲遷等,大多是與他有所深交的朋友,或者是雨花石收藏家。他不止一次請人代購雨花石,對於不少珍品的來源都有所交代,均勾畫出民國年間雨花石界的具體歷史情況。尤其與王猩酋多年的友誼,多次石友雅會,成爲民國雨花石收藏史上最爲忠實的記錄。
受王猩酋影響,張輪遠開始撰寫《萬石齋靈岩石譜》,有感於西方文化的浸入,中國文化處於被動的應對局面,他從賞石的角度出發進行系統研究,認爲中國文化中的賞石文化,有非常重大的文化價值,只是由於科學的不盡昌盛,所以才使中國文化處於從屬的地位。中國文化本身有着重要的價值,經過現代化的科學研究,必能在現代世界文化中發揮重要的作用。他正是在此思想基礎上開始了雨花石的鑑賞和研究,提出以中國文化爲本位,融合西方科學方法進行研究的系統方法論,撰寫出這部具有深遠影響的研究雨花石的專著《萬石齋靈岩石譜》。(黃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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