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星星都悄悄地躲進了雲中的時候,夜,黑漆漆的。山東臨城津浦鐵路線上,由浦口至天津的第二次特別快車的前車燈,刺破了夜的黑幕。隆隆車聲中,列車漸漸駛近臨城。
突然,車身一陣劇烈顛簸,驚醒了睡夢中的旅客,巨大的震動把他們帶進了一次終身難忘的噩夢之中———1923年震驚中外的臨城劫車案發生了……
土匪圍魏救趙 劫持人質自保
“我當時正在車上睡覺,突然一陣強烈的震動,幾乎把我從臥鋪上掀下來。沒等我明白怎麼回事,車外已經響起了槍聲。”在劫車案中,逃過一劫的天津乘客陳榮光這樣告訴採訪他的天津《大公報》記者。
震驚中外的臨城劫車案發生在1923年5月6日凌晨兩點,製造這一歷史大案的主角,是當地有名的土匪武裝———“山東建國自治軍”的首領孫美瑤。劫車案發生前的一年,孫美瑤等當地土匪武裝與官兵打打停停,利用抱犢崮的有利地形支撐了近一年的時間。但孫美瑤的叔叔最後被官兵圍困在了抱犢崮的一個山頭上,要不是地勢險要,官兵恐怕早就得勝而歸了。爲了減少傷亡,官兵將匪巢團團圍困,希望等到山上土匪絕糧後再行進攻。爲解抱犢崮之圍,孫美瑤想出了圍魏救趙的辦法,截擊從臨清路過的津浦鐵路客車,擄劫人質逼迫官兵撤圍。
“這趟車上的中外旅客非常多,有不少是將參加山東黃河官家壩堤口落成典禮的中外記者和外國旅行者。登上車的土匪手持長短槍,先是大肆搶劫一番,然後命令所有乘客下車。我夜裏和衣而臥,被他們逼迫下車後衣着還算整齊,不像有的人連外衣都被搶走了。”陳榮光記得非常清楚。
二百乘客被劫 劫匪分批撤退
孫美瑤劫車的目的非常明確,只劫走頭等與二等車廂內的旅客,三等車廂的旅客一個也不帶走。即使是這樣,被劫的乘客也有200人之多。
陳榮光眼見不能脫身,就和身邊看押他的小土匪攀談起來,希望能夠套套近乎,便於脫身。從小土匪的口中得知,土匪內部把這些被劫的旅客稱爲“客”。因爲自己人被官兵包圍在抱犢崮,首領纔想出的這個法子。
200多人的人質隊伍在黑夜中,被土匪押着走過蒼茫大地,越過一座小山,到達一個小村落。這時,天已經矇矇亮,如果大隊人馬這樣行走,既走不快也容易暴露目標。
可能是土匪的首領也覺得這樣會出危險,200多人的人質隊伍被分成了幾撥,分別從不同的方向撤離。
巧言善辯騙匪 天津乘客脫險
陳榮光將身上的20元錢偷偷塞給小土匪,讓其僞稱與自己同鄉。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小土匪此後不但沒有虐待陳榮光,反而給他弄了一頭毛驢騎上。清晨,陳榮光等人質到達一個小村子,在這裏見到了這夥土匪的首領。能言善辯的陳榮光很快與這名首領混熟了,陳榮光勸他說,你帶着這麼多人質,老人婦女又多,如果官軍追來,反而成了你們的累贅,不如把她們放了。看着土匪們大吃大喝,而人質沒有口糧,陳榮光又一次替人質鳴不平。這一次,陳榮光還是“站”在土匪的立場上。“你不讓人質吃飽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就不好解決了。”這樣一來,人質們終於吃上了第一頓飽飯。
6日下午兩點,從後面的槍聲可以判斷,追兵漸漸跟近了。聽到槍聲臨近,人質們都故意放慢了腳步,但土匪卻強迫他們疾速前進。陳榮光注意到,土匪不敢傷害人質,特別是外國人質,但他們當中又沒有人懂英文,無法與外國人溝通。於是,陳榮光向土匪推薦自己懂些英文的僕人,讓其作爲土匪的翻譯。看到土匪既害怕又矛盾的心理,陳榮光又毛遂自薦,請求由他向官兵送信,提出條件阻止官兵對土匪的圍剿。正在兩難的土匪立刻採納了陳榮光的建議,由在押的外國人寫了一封信,並連同土匪的信件一併交給陳榮光。
隨後陳榮光又提出了一個條件:“我是中國人,而這次事件的發生,政府可能會更關心被劫持的外國乘客的安危。我一個人到官軍那裏,搞不好官軍不但不信,反而會加緊追擊。到時候玉石俱焚,人質與你們都會在激戰中喪命。既然你們只是爲了利用人質達到解圍的目的,必須先拿出一點誠意,不如讓一名外國人質與我一同下山,這樣官軍肯定會停止追擊。”
句句良言讓土匪首領連連點頭稱是,於是,一名立信洋行的外國人被選定一同下山。兩個脫險的人質手裏拿着一根木棍,上面綁着土匪給的一條白毛巾,大呼小叫着直奔山下的官軍處。等到山下,兩人已經跑得丟鞋甩襪,衣衫不整。見到奉命追擊的賀團長,陳榮光一五一十地講明瞭匪情。本想速戰速決的賀團長聞聽此事,也顧及會傷害到人質中的外國人,再加上天上又下起冰雹,只好令部隊停止追擊。
完成使命的陳榮光由官兵護送着回到縣城,乘火車安全回到天津。
局長心急如焚 帶頭慰問人質
臨城劫車的消息很快傳到津浦鐵路局。剛剛上班的鐵路局長孫鳳藻,愣愣地坐在辦公椅上一言不發。手腕上的骨傷還沒有痊癒,一隻胳膊還橫跨在胸前。鐵路局成立以來,中國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這場劫車案事關外交,搞不好會出亂子。到時候,公衆的責備肯定會衝着津浦鐵路局而來,作爲局長,肯定是首當其衝。
接連幾天,孫鳳藻與上級(交通部)、下級(臨城車站)熱線電話始終不斷,得到此次責任不在鐵路方面的答覆後,孫鳳藻的心才稍微放鬆。但不管怎麼說,還有200多名的人質在土匪手中,鐵路局應該到出事地點協助解決。幾天來,津浦鐵路的乘客已經寥寥無幾,空蕩蕩的車廂僅有一兩個乘客,鐵路的收入也急劇下降。即使爲了鐵路局早日恢復正常運營,人質的事件也必須趕快解決。
孫鳳藻要親自到山東參與解決人質事件的決定一提出,局內的各個處長立刻表示反對。爭論結果,最終決定由車務處、警務處、機務處的幾位處長與總工程司先到臨城。爲表示對人質的關心,津浦鐵路局隨車押運糧食、衣物、藥品前往,並從各地抽調多名醫生,到臨城組建臨時醫院,治療被釋放的人質。
經過幾天的交涉,被認爲利用價值不大的多名中國人質被釋放,其中津浦鐵路局查票員劉漢卿、車隊長郭鳴奎、巡查長姚聯等回到天津。由於三等車廂的旅客不是綁架目標,這些人得以當天脫險。但財物已經被土匪搶劫一空,陸續逃回天津的旅客人數衆多,一個個衣履不全,狼狽不堪。津浦鐵路局除設住處、提供牀帳衣服並妥爲療治外,並派人不時慰問,旅客漸漸從驚恐中平靜下來。
談判解救人質 鐵路增兵護車
經過多輪談判,6月12日,在鄭士琦的操持下,官方代表和土匪代表在總統府顧問安迪生及地方紳士的見證下,簽訂協議。當晚,“洋票”全部釋放。官方答應任孫美瑤爲招安軍旅長,發給軍裝2000套,軍餉先發2個月。除去劫案發生時,一名英國人在逃跑時喪命外,其他外國人質全部脫險。
但留在匪巢中的中國人質什麼時候釋放,雙方一直沒有達成協議。事件發生後,政府對於外國人質的關心明顯勝於關心中國人,以至於逃回天津的旅客胡善甫,準備控告當局。在《大公報》登載的聲明中,胡善甫氣憤地表示,劫案發生後,外國使館和商會極力營救本國人質,但當局卻沒有這樣的舉動,實在令國人傷心。
氣憤之餘的胡善甫在河北區黃緯路設立一間辦事處,聘請有名的律師,準備在人質不能得到解救時向法院起訴津浦鐵路局和政府當局。在聲明中,胡善甫呼籲天津的人質家屬趕快到辦事處登記,準備向鐵路局提起賠償要求。
看到這一聲明,孫鳳藻也是有苦難言。火車上不是沒有押車的警察,但人數與劫車的數千名匪徒相比,十多人的護衛隊根本不是對手。劫車前,土匪將鐵軌下面的螺釘拆開,火車一過使後面的車廂出了軌。要不是司機技術熟練,可能早就造成整列火車傾覆的慘劇。
既然有民衆將矛頭對準了鐵路局,津浦鐵路也必然要進行一番改進。在孫鳳藻的主持下,一支近千人的護路警察隊伍很快組建完畢,與以前相比,人員增加了幾倍,槍支全部更新,從浦口到天津的幾大重要站點,全部布上了新的警力。
人質事件又拖了近一個月,7月8日,華人“肉票”也全部放出,臨城劫車綁票案告一段落。當年12月19日,直系頭目、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直接下令鄭士琦,由兗州鎮守使張培榮在棗莊中興煤礦公司以宴請爲名,誘殺了匪首孫桂枝及其衛士11人,所部3000人被全部包圍繳械,強行遣散回鄉。孫美瑤在迎着漫天飛雪從棗莊趕回抱犢崮時,被早已埋伏在那裏的狙擊手從背後冷槍射倒,懸首示衆。
一條不實消息 毀了一張小報
百年不遇的人質事件成了各地報紙競相追逐的熱點,而一些不實之言也着實混淆視聽。事關外交,天津的《啓明報》竟然登載了一則爆炸性的消息:臨城劫車案中,一名外國婦女被土匪輪姦,一些中國婦女也被土匪姦淫。
本想靠花邊新聞招攬讀者的《啓明報》這下可闖了大禍。雖然那天的報紙賣得很火,但中央內務部與直隸全省警務處處長楊以德卻更“上火”。就在《啓明報》登載這則消息的前一天,被釋放的美國使館人質赫斯福回到天津,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赫斯福告訴記者劫持人質事件將很快和平結束。而同一天被釋放回天津的美國軍官平傑的兒子,將還未被釋放的父親的親筆信交給使館。信中稱,土匪對待外國人還算不錯,也並非爲了勒索贖金,而是爲了他們自己人的安全。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平傑還是要求美國使館儘快營救,並提出在人質沒有完全解救之前,中國政府的軍隊千萬不要和綁架者開戰。
可以想象,發生劫持中外人質的事件,已經讓當時的政府很沒有面子,如果綁架者再對中外人質做出何種舉動,事情就愈發不可收拾了。此時拿劫車事件來搞花邊新聞,《啓明報》確實打錯了算盤。
內務部在下達給楊以德的命令中說:“據釋放回的中外人質證實,婦女被土匪強姦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報館從哪裏得到的這一不實消息,非常可疑。報館是否任意捏造,應該嚴查。令該處長對於該報館嚴加取締,以後不得再有如此混淆視聽的記載。”一個報社就這樣毀於一條瞎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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