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分、分,學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師的法寶。”遠在1924年,就是因爲學分與考試製度的變革,天津北洋大學191名學生集體從學校“辭職”,一場“北洋風潮”震驚全國。而導致191名學生集體罷課的罪魁禍首———北洋大學代理校長馮熙運,最終被憤怒的學生趕下臺去。
經過緊張的建設,北洋大學的新校址———北洋武器庫(現天津大學七裏臺校址)拔地而起。學校面積擴大了,學生也逐漸增多。原先的軍事設施,一改往日的威嚴,成爲一片寧靜的校園。
1924年2月,天之驕子生活的大學堂呈現異常的狀況……
荷槍實彈的武裝軍警出現在校門各出入口,宿舍中軍警足跡遍佈,如臨大敵……
北洋大學堂又現森嚴樣
這一天,荷槍實彈的武裝軍警出現在校門各個出入口,這羣不花錢“自動”前來的保安,讓剛剛舉行罷課的學生們感到不祥之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警察闖入了校園,宿舍中軍警遍佈,如臨大敵。驚恐不安的學生們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妙,想到日前的罷課提議,更加深了直覺判斷:校長馮熙運要靠武力來解決罷課。
對外聯絡的電話郵筒旁,總有着裝的警察來回監視;學生的宿舍,更是檢查的重點。遇有多人團聚談話,警察們立即上前干涉。如果誰膽敢拍照,照相機則被立即搶去,等到好不容易被還回來,完好的照相機已經變成了一塊廢鐵。而外出的學生身後,總有人暗中跟隨其後,監視行動。原本快樂的學堂,彷彿又回到過去武器庫森嚴的景象。
照此規定,如果運氣不好的學生,重新就讀上學年課程的,不在少數……
一門不及格從頭再來過
北洋學生的罷課,並不是與代理校長馮熙運有什麼深仇大恨。1922年1月,新學制案經明令頒佈後,國立各大學,如東南、交通、北大以及其他各國立專門學校,均已照章實行選科制:修滿若干學分,即爲達到畢業標準。學生對於學科既有選擇餘地,偶有一兩門考試未能及格,僅須補習該門課程,而其他各門仍可升級。新學制實施以來,師生稱便。但作爲國立大學之一的北洋大學,對於這一新學制充耳不聞,繼續執行本校的老規定:如果僅有一門功課未能及格,必須補考通過,否則新學年必要留級。按照此種規定,如果運氣不好的學生,因爲一門功課不及格,而重新就讀上學年課程的,不在少數。
北洋大學是當時比較窮的學校。校舍是由清朝武器庫改造的,並不華麗,而且經費少,貧困的同學較多。
當時學生每年交學費10元、住宿費12元。對學年考試成績超過85分的學生,可以免繳下學年的學費及宿費。書籍有貸書制的辦法,即教科書全部由學校供給,讀完一門課後該門教科書可由學生以半價收買,如不願意要則可交還學校。每月的伙食是學生們主要的花銷項目。伙食由同學自己經營組織食堂,1923年時每月伙食費5元,到了1929年畢業時因物價上漲伙食費增加到每月七八元。一個學生如果節儉度日,一年有100元就足夠了。可是當時國內其他大學,例如有些教會大學或私立大學,一個學生每年要花費200至300元。北洋大學堂的學生全部住校,很少進城,星期日也是讀書或做作業。絕大多數同學都是長袍布履,花花公子的少爺們不到北洋來讀書,他們吃不了那樣的苦。
雖然不怕吃苦,但並不代表北洋大學堂的學生不怕考試。在當年的嚴格制度下,能夠順利讀完全部課程的只佔50%,一部分學生因爲單科考試不及格,就得重新再念一年。對於貧困的學生以及其家庭,這一年的花費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此,盼望學分制的實行,成爲當年學生們最急切的心願。但,代理校長馮熙運竟然堅決不同意。
“從今天起,你們被學校開除了!”
開除四代表學生總動員
2月14日,北洋大學一所主教學樓前,一個刺眼的大木牌矗立在樓門口。幾名長衫的學監表情嚴肅地站在牌子後面,冷冷的眼神讓每個面前經過的學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當蔣國鈞、汪盛荻、王天元、於清文四人結伴走來時,一名學監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你們不必上學了。從今天起,你們被學校開除了!”
看到木牌上四個人的名字以及上面所書寫的“罪狀”,四個人當時就愣在那裏。“蔣國鈞、汪盛荻、王天元、於清文鼓動風潮,糾衆罷課。經校長批示,予以開除學籍。”
“馮熙運報復代表!”蔣國鈞後面的一個同學喊道。“對,學校不改學分制,不設立董事會,報復請願代表,我們不答應,不能開除蔣國鈞!”後面走來的學生看完木牌上的文字,陣陣責問從四面八方傳來。
學生們的怒吼聲嚇得幾位學監手足無措。原本認爲開除學生本是小事,沒想到竟然引來這麼強烈的反響。自教育部頒行新學制後,全國各大學陸續施行,1923年秋季開學後,北洋大學學生聯名呈請代理校長馮熙運,請其改良學制。馮熙運回答說:“容待考慮。”隨後,全體學生又公推各班班長向校長請求。馮熙運答覆說:“新制我甚贊成,本校學校教育學制不良,我亦深知。惟我向來守法,教部無令,不敢辦,有令即辦。”天真的學生們只好又找來教育部於1922年1月所頒佈施行的新制令原文,請其遵守“有令即辦”諾言。
但作爲法學博士的馮熙運此時的記憶力突然“喪失”。“我說過這樣的話嗎?”馮熙運的反問讓學生們無可奈何。隨後,馮熙運又解釋,學校沒有經費怎麼改革呢?各班班長只好耐住性子向他解釋,施行新學制與經費沒有多大關係,就本校原有經費,即可舉行。馮熙運此時已是無可推脫,只好說:“本校學制,就是如此,有不願意的,可離開本校。到其他學校上學,我決不阻止。至於改學制一事,我決難照辦。”
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誰想到堂堂北洋大學的校長,竟然也耍起小孩子的脾氣。此事過後不久,教育部新頒佈的大學條例,有大學須立董事會,大學得行選科制兩條,馮熙運還是不肯照辦。1924年2月,經學生們等全體議決,派代表向直隸省長公署請願,要求允許北洋大學施行教育部的大學條例,推舉蔣國鈞、汪盛荻、於清文、王文元四人爲請願代表,14日上午赴省署遞交請願書。當時,除四名請願代表請假外,其他所有學生都在照常上課。學生們既然照常上課,又哪來的風潮,哪來的聚衆罷課?
羣情憤激的學生,真的採取了全體罷課,既然校長說學生罷課鬧事,學生就讓他知道罷課的滋味。當天,全體學生罷課付諸行動,馮熙運也沒有“退縮”,馬上向自己的靠山———直隸省省長王承斌求援。工夫不大,上百名武裝警察開赴北洋大學,上演了開頭的那一幕。
校長“罪狀” 一言難盡
馮熙運趕走學生的舉動,徹底讓學生們對他失去了尊敬。對於馮熙運的老底,學生們對外界作了全方位的揭露。
剝奪學生等種種自由權,是學生們給馮熙運定的第一宗“罪狀”:“即使組織一個英文練習會,亦被(馮熙運)呼警立時解散。舉凡專制君主所加諸人民者,無不加諸學生等。”
學生們告訴採訪的記者說,1922年的奉直戰爭,學生們以交通斷絕,請求馮氏向校中借款,以備購買蔬菜糧食。並詢問如戰爭嚴重時,能否爲學校保護。如果學生回家,下學期來校能否補考。馮熙運竟然將借款一項,滿口拒絕;對於第二項,竟說戰事發生,他本人必首先逃匿,並說其住宅已移法租界,如有學生到他家躲避,即以土匪對待;對於第三項,則“大度”地允許學生請假回家,但是,下學期歸校,必須重上一年。這種論調,竟出校長之口,爲人師表的責任與良知何在?
更令人氣憤的是,1923年夏季,校中老宿舍污濁,人員居住過多,衛生條件極差。北洋大學校內發生猩紅熱傳染病,兩天之內,被傳染者多達七八十人。學生們要求提前放假,以防患未然,但馮熙運不許,最後導致4人死亡。後因外國教員怕被傳染而罷課,學校才只好放假。
如果說那幾件事屬於管理問題,下面所說的對馮熙運來說,可是在教育界最難接受的事實。學生們告訴各個記者,馮熙運代理校長以來,新增書籍不及百部,所有書籍均屬數十年舊物。各地報紙,稍具革新色彩的,也從不訂閱。至於國內所出的雜誌叢書等,則雖經人贈閱,但不知爲何被藏匿於別處,不讓學生查閱。而學生組織閱書社,若被他知道,立予取消。
馮熙運還被學生們稱爲“無工科學識”的校長,學生們揭露說,在編制課程表時,馮校長竟然在沒有開設力學、材料學的情況下,卻讓先學房屋構造學,每次上課,同學們滿頭霧水茫然莫解。房屋構造學均從沒有力學、材料學而先學房屋構造學,猶如讓小學生先學微積分,再學初級數學。這樣的糊塗校長,學生們怎能容忍?
離校出走
學生決心搬倒校長
爲暫避校方的武力威脅,學生們決定一律離校。當天傍晚,三三兩兩的學生夾着鋪蓋,從宿舍中走出,陸陸續續走出北洋大學的校門。守在校門口的警察看到學生們夾着鋪蓋走出校門也感到十分驚訝,但由於上面長官沒有指示,也不知道是該阻攔還是放行,眼睜睜看着300多學生陸續離開。
爲安全起見,經過幾個代表商議,學生們摸着黑來到法租界長髮棧、佛照樓等處尋找客房暫且安身。因人多房少,直到夜裏11點多才全部安頓完畢。
極爲憤慨的學生們,本想在16日到省公署請願,但16日早晨,省長王承斌忽然貼出告示:“一、不許自由集會。二、星期一如不上課,一律從嚴懲辦。”
眼看在本地無法講理,學生們決定到北京謀求各方面的援助。議決組織的十人團宣誓說:“艱難險阻,十人與共。不驅去馮賊,誓死不返校。”爲了籌集路費,所有人除將所帶的現款全部上交作爲路費外,有的竟然將行李典當,身着單衣在凜冽的寒風中搭上開往北京的列車。
抗議數月
糊塗校長被迫辭職
馮熙運與直隸省長王承斌的惡劣態度,最終導致出走學生到教育部告狀。當衣冠不整的學生隊伍出現在教育部門口時,悽慘的場面讓人動容。但是,學生們在教育部得到的答覆卻令他們失望。接待學生的官員強調,北洋大學雖名爲國立,但經費是由省政府撥款,他們不管錢,所以也不管人,換校長的事讓同學找直隸省政府。而直隸省政府是馮的後盾,去找他們,等於自投羅網。馮熙運這時卻來了精神,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將罷課學生中的191人開除,其他學生定期返校復課,不然一律以開除對待。
僵局無法打開,罷課的學生們一面繼續向教育部申訴,一面將罷課原委公佈於衆。儘管馮熙運採取了分化學生的手段,但學生就是不上課,馮熙運有本事就把學生都開除。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已經到了5月底,經過王正廷等人的調解,省長王承斌答應學生們可以無條件恢復上課。而爲了顧全馮熙運的面子,要求他在暑假後自己“辭職”。一場自發的罷課風潮,這才漸漸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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