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走下鄉 上學不要錢
平民千字課 文字配圖片
1924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津郊大地,突然被一羣來自城裏的讀書人叫醒。這羣讀書人並非來此郊遊作詩,也不是野餐釣魚。他們走街串巷,遇到學齡的孩子就停下來,和顏悅色地問:“幾歲了?想不想上學識字呀?”被問到的農家小孩怯生生地說:“想。可我們家沒錢。”“上學不要錢!來,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過幾天讓你爹媽送你去上學。”
告訴農民要識字
平教運動走下鄉
“不花錢就能上學?”當孩子的爹媽聽到這一消息,一時竟然不敢相信。村裏的農民絕大多數不識字,如果誰家能夠有個上學的學生,全村都要高看一眼。
“先生,您不是拿我們窮人開心吧?”這家人半信半疑地問。“真的,絕對不要你們孩子錢,如果你們也想識字,也可以到我們的學校來。”“學校,什麼學校這麼好,上學不要錢?”“平民學校。這是縣長親自定的,你們誰想識字,都可以到平民學校來。”
平民學校到底是什麼樣的學校,而爲什麼在這裏上學又不用交錢呢?這又得從當時的時代背景說起。1923年6月,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世界教育聯合會提出了“祛除文盲案”。接着,由朱其慧(前國務總理熊希齡的夫人)任董事長、“國際平民教育之父”晏陽初爲總幹事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總會在北京成立。目的是通過對農村人口的識字教育,減少農村文盲人數,提高整體國民素質。
平民教育促進總會的成立,也刺激了近在咫尺的天津。與其他大城市相比較,天津周圍的農村(天津縣管轄區域)不識字人數也不在少數。從學齡兒童詢查表反映出,按照就學人數與學齡兒童數相比較,就學人數多者不過百分之二十幾,少者尚不及百分之十,百分之八十的孩子竟然失學。
軍閥混戰時期,“失學者日見衆多,而人民之智識,亦愈形低落。”握着筆桿子的文人豈是統帥槍桿子的各位督軍們的對手,但誨人不倦的教育界人士對於教育的認識卻沒有改變,天津縣教育局在1924年1月提出,現有各學校,利用其空餘時間(即每日下午散課後,至夜間就寢以前)及其一切設備(如講室、桌椅、黑板等),招收失學兒童,或不識字的成年人,分班教授。教員由該校教員或熱心人士擔任。教育局承擔教員少量津貼及少數雜費(如在夜間須用燈火)。根據縣教育局計算,由於學校並沒有過多投資,且有公益性質,一年的經費有30多塊錢足以應付,課程則以識字(平民千字課)以及簡單應用算術爲主。而這樣的學校,就稱爲平民學校。
平教大師到津門
傳授畫說《千字課》
1924年6月10日,平民教育的熱心提倡者朱其慧、晏陽初、傅若愚抵達天津,他們的到來,爲剛剛起步的天津平民教育增添了信心。
按照天津教育促進會的設想,平民教育的課程設定爲4個月,每天上課時間爲兩個小時,只要能夠讓這些不識字的孩子與大人,掌握基本的識字數量和簡單數學算法,即爲達到教育目的。但在4個月內用什麼樣的教材,才能夠讓被教育者很快接受,而不產生畏難情緒,確是十分重要。這時,有着20世紀平民教育家之稱的晏陽初,爲教學者提供了自己的傑作,也可以說平民教育的“統一”教材———《平民千字課》。
晏陽初在天津各界的歡迎會上介紹說,1918年夏,他從美國耶魯大學畢業後,即赴法國戰場參加基督教青年會主持的爲華工服務的工作。晏陽初到達法國普藍的服務中心,當地有5000華工。他爲他們代寫代讀家信。晏陽初想到如能教華工們識字,讓他們逐漸能寫簡單的家信,比之於代他們寫讀家信,要更有意義。於是他從中文字典和國內的報紙雜誌中選取常見文字,編成若干單字語句,再與華工日常習用口語綜合比較,最後集納了一千餘字作爲基本教材。
晏陽初赴法一年後,回美完成學業。1920年初夏,晏陽初獲得普林斯頓大學碩士學位。8月,晏陽初重返離別8年的祖國。他到上海後即赴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會,主持智育部新設的平民教育科。通過調研,他得出一個重要結論:在國內推行平民教育,不能採用在法華工教育的教材和辦法,因爲兩者的生活有種種不同。他想出的辦法是:每日午後或晚間,利用掛圖和幻燈等工具,教平民學習白話文的“千字課”,於4個月內讀完。
晏陽初在法國編的“識字課本”是實地經驗選訂基本詞彙。在國內他發現南京東南大學教授陳鶴琴正在研究“語體文應用字彙”———蒐集兒童用書、報紙、雜誌、小學課外讀物、古今小說、雜類6種語體文,共計554489字,歸納重複用字後,計單字4488個,再用科學方法制作“用字次數”。其中最常見的1000個字,恰與晏陽初在法國選訂的“千字課”中的800餘字相同。晏陽初在新編《平民千字課》時,就參酌這兩方面作選字標準。
1922年2月,青年協會書局刊行晏陽初主編的《平民千字課》出版,全書共96課,分4冊,每冊24課,每課有10或11個生字,供平民學校4個月用。晏陽初在每課生字旁,附書注音字母,以便讀音,這是他將法國華工隊教讀中文生字及注音字母的方式融合爲一。書中每課前有圖畫一幅,把課中的意義,描繪出來,幫助學生明瞭課意,並引起他們的興趣。《平民千字課》除認字之外還注重常識,這比起當時的其他課本,更是一大進步。
制定平教大計劃
各種學校齊上陣
在社會各界舉行的歡迎會上,晏陽初提出了又一新主張:平民教育的組織形式,不必求其統一。方法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只要能夠推行平民教育,各種方法都可以拿來使用。熱情的討論聲中,天津平民教育促進會在歡迎會上同時成立,董事、幹事一併選出。
看到天津縣境內學齡兒童及成年失學者人數過多,天津縣縣長與屬下也同時制定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平民教育計劃:成立義務學校1000處,平民教育學校200處。這些義務學校的來源,先由全縣私塾臨時擔任。將全縣分爲4大區,每區設立傳習所3處,每處招考50人,共計600人。3個月畢業後,即充爲各平民義務學校教員。教授課程同樣爲《千字課》。根據農人空閒時間固定人數,4個月一期,共教授10000人。
天津縣的宏偉計劃也讓天津警察廳感到不安。警察廳原有的貧民學校,每年的畢業生送入工廠、商號者無數。雖然稱爲貧民學校,實際上只是教人如何做工,真正的學習識字卻成了幌子。據說,貧民學校的“學生”,每年通過爲學校加工產品,給學校的開辦者帶來不菲的利潤。
得知天津縣即將成立平民義務學校的消息後,警察廳廳長楊以德馬上致函天津縣教育局,表明貧民學校經過多年慘淡經營,已經有學生6700餘名,學校基金極爲充足。爲了普及貧寒子弟,貧民學校擬擴充生源;其學校內容,也重新整頓;將來畢業生,與高小銜接,並更名爲某區警察義務學校。但苦於教師人手不足,希望縣教育局籌議辦法,爲其聘請教員,造福平民百姓。天津縣教育局對此也不好反對,只好用師資力量緊缺,希望自行解決,搪塞了過去。
婦女爭進掃盲班
聲勢浩大的平民教育運動很快在津掀起高潮,讓平教運動組織者始料不及的,則是天津婦女主動要求接受教育,比其他地方的行動又前進了一步。
7月25日,天津女權請願團致函教育局要求備案。女權請願團負責人聲稱:鑑於我國失學姊妹極衆,不但對於女性自身不利,而且不能很好地教育子女。天津女權請願團準備成立第一婦女義務學校,補救婦女教育的空白。婦女義務學校的課程並不複雜,以國語、算術、珠算、尺牘、家政、手工、圖畫、修身爲主要內容,兩年內讀完普通初級小學課程即爲畢業,每門課程超過60分爲合格。
考慮到許多婦女多數是家庭中的“主力”,既不能耽誤學習也不能影響做家務,學校將她們的學習時間定爲每天兩小時,由下午一點半至三點半,星期日放假。準備成立的婦女義務學校並沒有將招生目標定的很高,第一期學員只招一年級及二年級兩個班,每班20人,學費全免而書籍自備。非常有意思的是,婦女學校的學生,從12歲以上到40歲以下均可以報名。
免費教育生誤會
天津義務平民教育會成立後,社會各團體無不極力贊助。河東平民教育運動促進會宣傳股員郭麗泉、蔡耀廷洽在西樓村一帶演說。該村德利工廠經理李奎元與郭、蔡接洽後表示,願出資在該工廠內設立平民學校一處,讓各工徒得到教育。同一天下午,郭麗泉等人在法租界演說時,天祥號經理動員職工30多人立刻報名參加識字課,其原因就是不識字的店員佔多數,怕被人騙。
平民學校的宣傳員在市區附近的農村受到人們的歡迎,但在離市區較遠的郊區,卻也經受了農民的白眼。儘管不識字給他們帶來過苦惱,但在追求生計面前,上學識字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天津葛沽鎮平民教育幹事會會員,組織幾所學校的師生遊行了半天,還是沒有募集幾個願意上學的孩子或大人。這讓羣情激昂的師生們感到難以理解。在勸說過程中,原先對他們恭敬有加的農民,有的嚇得躲了起來,有的只在那聽着,問他怎麼回事,他也不說,第一天的演說大會就在沉默中結束了。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搗亂呢?官立小學校校長燕麗宸心中盤算。燕麗宸在鎮子裏有許多親戚,通過多方打聽,終於明白了受到冷落的原因。“你們是不是替軍隊徵兵啊?”燕麗宸的一個親戚偷着問道。“徵嘛兵?我們就是教你們學認字。”“有人說你們是替某個大帥徵兵來的,要不怎麼讓鄉親們先認字?”
明白了其中的原因,第二天的宣傳又改了形式。這次師生們在鎮子裏一邊走,一邊講演:“各位不要疑惑,快去到平民教育學校上學去吧。你知道這‘平民教育學校’是怎麼一回事情麼?這就是叫平常的人民都認些字,會些算法呀。因爲人若是會寫、會算,就有做事的本領。不光是自己可以發財致富,國家亦可沾些光,富強起來了。現在國家所以開辦平民教育學校,就是這個意思。並不是叫人們去當兵啊!這個又不要你花錢,每天只上兩小時的學,也耽擱不了你做事。四個月就畢業,日子也不多。各位想想,這是多麼好的事,以後再想去上學,就怕沒有這樣的機會啦。”經這麼一解釋,農民們心頭的疑團終於逝去,報名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
隨着平民教育的深入普及,爲此項活動編輯的《天津縣推行普及教育紀實月刊》真實地記錄了每月各區各校的實況。爲平民教育學校出資捐產的熱心人士層出不窮。到1929年,天津全縣共有平民義務學校69所,教員115人,義務教員多人,畢業學生3500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