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天津,人們對於喪事的關注尤甚,不要說富人家動輒上萬的大殯儀式,即使平民百姓也要把喪事辦得像模像樣。平民家爲了辦一次不甚風光的喪事,全家可能要背上幾年的債務,甚至高利貸。有沒有一種不用借高利貸,就能湊齊所需費用的方法呢?
有。不知什麼時候,聰明的天津人想出一個互助的法子———加入“老人會”。不過,原本宣稱互助互惠的這些“老人會”,到頭來卻成了騙錢的工具。
互幫互助老人會
騙錢深究背景深
說起老人會,這可是清末民初一個特殊的民間組織。據本市社會學家李世瑜先生介紹,老人會也叫“壽緣會”,從字面上大家就可以猜到是與老人有關的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建立的本意是在平民百姓中推廣互助養老,每月每家向這個組織交一定數量的存款,作爲給自家老人的一種儲蓄。當某家老人去世時,會裏一次性拿出一大筆資金,借給這戶人家作爲喪葬費。以後,領款的人家每月再向會裏歸還一部分,直到全部還清借款,不用支付任何利息。
用現在的大白話來說,老人會的作用實際上就是大家互相幫忙、互惠互利。
如果從這個出發點來看,老人會確實應該起到積極的作用,但怎麼又成了騙錢的工具了呢?“這還要歸於當時混亂的社會背景。”李世瑜告訴記者。
“1930年前後,現在的河東區郭莊子,發生了一起‘引壽社老人會’會頭捲款潛逃事件。2000多家的存款血本無歸,損失達幾萬元。這個事件,也只是各種各樣的老人會欺詐案件中的冰山一角。”
對於老人會的管理,李世瑜把它歸結於一個字“亂”。“據我所知,當時許多老人會都有幫會背景,如果沒有幫會的人給老人會的創辦者撐腰,這個老人會很難堅持經營。老人會曾經在光緒二十幾年在天津出現,儘管剛開始時,沒有出現捲款逃跑的,但已經暴露出這裏的弊端,最主要的,就是‘信用’的保障。”
使用黑紅兩種籤
存款取款有依據
老人會剛剛出現的幾年裏,基本上是靠口頭承諾來維持正常運轉,到後來一些存款與取款的條文才出現並且不斷細化。在市檔案局記者發現了一件名爲“百齡”老人社的原始檔案。非常“不幸”的是,這份出自1907年的老檔案,也是一份有關老人社(會)的不光彩記錄。
從這份原始檔案中可以發現,平時(每年)向社中存一筆錢,等到家中老人辦喪事時,再從社中提取多於平時幾倍或約定數額的大筆款項,日後再分期歸還,在當時就已經是“明文規定”。
爲了分辨誰家是存款戶,誰家是取款戶,社中用黑、紅兩種竹籤來明示。紅籤代表存款戶,黑籤代表已經領用會中喪葬款的取款戶,看一下籤上的名字和顏色,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從上面的描述中,不難猜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有人從會中取了錢而不再歸還,會裏應該怎麼辦?
這份目前最早的老人會原始檔案,反映了當時這一組織的一大難題———信用的保障。“百齡”老人社的會首(俗稱會頭)曾向當時天津商會反映這一情況,請求商會出面干涉。這一次還不是老人會會頭捲款潛逃,而是有人從會中取款後拖欠不還。
儘管這種情況還不到非常嚴重的地步,但至少暴露了老人會的金融漏洞。
存款期限爲五年
每月只交一元錢
李世瑜後來調查此事時發現,引壽社老人會的儲蓄方法還算比較完備。
當年該社要求存款人以存5年爲滿期,每月交會資1元。每月會頭或其夥計到會員家收斂,如過日期會員不交,罰這家買10斤點心作爲補償。當會員家中老人故去時,事主帶着存款本到會中報信,經查明屬實,再尋找鋪保,立寫保條,並由事主畫押,才能領款。1930年,引壽社老人會一次發給60元的喪葬費,但會頭要扣下2.5元,作爲會頭爲大家忙碌的辛苦錢,事主實得57.5元。
倒籤後(由紅籤變爲黑籤),事主要將所欠會款,按月交納,直到補足規定年限(即存滿5年的期限,實際存款額就是60元)。
入會要找擔保人
會頭要扣辛苦費
據李世瑜介紹,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老人會的會頭也採取了一些擔保措施,每個入會者要提供擔保人(實際上,沒有擔保人也可以加入)。倘若倒籤領款之後,不能按月補付會資,則由鋪保承還;如倒籤會友沒有鋪保,則按該倒籤者已存若干數額交付多少,但必須扣下會頭的辛苦費,其他的才能作爲“公款”存入會中。
如果會友在入會60天以內倒籤(家中老人故去),須由倒籤日起,百日以後,才能領款。又如會友尚未到存滿年限,而不願繼續交會資,必須5年期滿,方可將所存會資領出,也必須交給會頭固定數額的辛苦費。如若停籤時想立即領取以前交過的會費,會中將給他打一個七折領取,但也要付給會頭辛苦費。
此外對於紅籤,又有一種辦法:會友入會滿3年以上而尚未倒籤的,可以通過抓鬮,抓出某月某日領錢(提前領取已存款項);沒有交納的會資,仍繼續按月交納,以打滿足5年爲止。
李世瑜告訴記者,當時,引壽社老人會的會頭對外界聲明,他之所以逃跑,原因是黑籤太多,紅籤交納的錢不足支付給黑籤,因此纔不得已出此下策。
記者查閱資料後發現,當時引壽社老人會人數達3310戶,其中存紅籤者2306戶;倒黑籤者1404戶。倒籤的人倒籤後又不繼續交會資,致使老人會週轉不靈,因而停辦。但會頭只是這樣說,卻不公開宣佈賬目,究竟是賠是賺,外人不得而知。
漏洞明顯難長久
弊端全在虛榮心
引壽社老人會的停辦引起會衆一片譁然,會頭逃跑後,沒有取回存款的人們團團圍住了會頭委託的律師,要求討個公道。但律師自有律師的道理:錢是持黑籤人(已經領過款的人)欠的,持紅籤的人(只存未領款的人)應該向黑籤討要。
這位律師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從會中領款已經獲得好處的人家,在規定的期限內將欠款歸還到律師所,等到款項還齊以後,由律師所再按比例還給持紅籤的會員。律師的提議得到了多數紅籤會員的支持,但黑籤的會員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這倒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因爲黑籤的會員沒有一個到現場來!
李世瑜據此分析:“這一尷尬局面恰好體現了老人會的一個漏洞:賬目全在會頭手中,會頭跑了,已經領完錢的會員可以翻臉不認賬,誰也沒有辦法。”
既然當年社會局對老人會有登記,那麼一些不良會頭也不會輕易逃脫追討。李世瑜揭露了當年老人會的又一弊端:有些老人會的會頭是真會頭,有些是“假”會頭。真會頭如一些混混兒、青幫背景的人自己設立;“假”會頭是被一些人哄騙,在飄飄然中當了這一首領,實際操作的卻是別人,但“假”會頭的家境卻是比較富裕。
如果老人會發生捲款潛逃情況,有些“假”會頭要因此付出代價。因爲會頭是老人會的法人代表,而且老人會又是“無限責任公司”的性質,所以有多少討債人,會頭就要賠多少。當年曾經有嵩壽、延壽兩個老人會被矇騙的假會頭,一次就賠了會員十幾萬元,原因是真的賬冊被潛逃人拐跑,矇事來的討債人佔了絕大多數。只要來人一口咬住是該會的會員,會頭就得多少賠給一些錢,根本沒有對與錯。
按照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生活水平,普通人家的喪事花費在六七十元左右,這也是老人會的總會費在這個標準的原因。不過,即使是普通人家,這種水平的喪事也算不上簡樸,該有的項目也都有了。其實,如果人們不爲了虛榮心而過於講究這些奢華的場面,費用多,老人會自然不會有吸引力了。
膽大有靠山申請就能辦
1933年,天津市社會局面對層出不窮的老人會騙款案,終於做出治理老人會的決定。“不過,當時的人們也被老人會騙怕了,很少有人蔘加這種組織,所以,社會局的這一方案,對於治理臭名昭著的老人會,卻是‘遲來的春天’,一切於事無補。”李世瑜告訴記者。
沒有經過那些事的人們會認爲,老人會可能憑着華麗的外表矇騙市民,讓人覺得它資金雄厚。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如果把老人會比做皮包公司,一點也不過分。過去的老人會一個煙攤兒、一個雜貨鋪或者一個普通民宅就可以開設。那時社會局對這一組織管理不嚴,交點登記費就能批准,只要開設者膽子大,有人給撐腰,就能幹。剩下的,就是看誰騙得過誰。”
爲什麼這樣說呢?這裏有着深奧的學問。按現在來講,老人會的倒籤領款,與保險公司理賠有相似的地方。正常的理賠在所難免,但前來申請理賠的,保不齊有騙款的呢。老人會中的倒籤者,也有這一情況。
撐死老幹娘惡子騙會費
李世瑜先生說:“據我所知,過去騙領喪葬費的花招很多,甚至有人不惜殺人騙款。當年曾經有個小混混兒,在路邊看到一個從農村逃難來的老太太,於是假意同情,把她認做乾孃領回家中。住了幾天,乾兒子爲了表示‘孝心’,就在一個老人會給打了個會(入會)。在剛來的幾天中,乾兒子由於‘沒錢’,給老太太的伙食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強填飽肚子。有一天干兒子突然要搬家,將老太太領到一個沒人的房子,當天給老太太燉了一大鍋牛肉。可能是乾兒子的手藝‘不佳’,牛肉有些鹹。”
走了半天的老太太又餓又渴,一看是總也吃不到的肉,就稀裏糊塗地飽餐一頓。直到撐得不能再吃的時候,這才發現乾兒子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渴得難受的老太太走到門口想找水喝,卻發現門怎麼也推不開。原來,她的乾兒子早將大門反鎖上了。“就這樣,鹹鹹的牛肉在老太太的胃中膨脹開來,把她活活撐死。後面的事就不用說了,小混混兒倒了籤,當然不肯再往會中存錢了。”
大家互相騙會頭善訛錢
但是,老人會的會頭也不是省油的燈,別人騙他,他也要騙別人,捲款逃跑是最後一計。在此之前,會頭也有很多向會員訛錢的法子。
李世瑜先生說:“那會兒的老人會,遇到會員家辦喪事,會頭也要向所有的會員斂一小份份子錢給事主家。這時,會頭就利用這個規矩行騙。他隨便以某個會員(多半是瞎編的)家辦喪事爲由,收斂份子錢,那些平民百姓一個月就不知道被斂去多少錢,有時一天就能斂四五回。如果有較真兒的會員問是哪家,會頭還真的帶他去‘事主’家看看(反正會員們大多也不認識)。有些會員覺得上當,便停止交會款,但以前交的錢也要等期滿後才能取回,只要不被會頭捲款逃跑,就已經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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